他沈默了一路，她自然也不敢吭聲。

豪華的轎車穿越整個夜晚的光亮，駛入這座城市的邊緣，最後融進一片漆黑之中。

仿佛是爬上了一條很長的坡道，在拐彎處突然出現一座歐式別墅。在周圍茫茫一片暗沈沈的山野中，這座別墅恍若幽靈般矗立在半山腰。

大門吱呀呀打開，將轎車接納而入。

“下車。”孟衍扔下這句話，率先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少爺，這個時間您怎麽突然過來了？”霞姨急匆匆的從別墅中跑出來，在瞧見夏晚的瞬間倏然頓住了腳步。

“不用準備什麽。”孟衍將車鑰匙交給一旁的保安，往別墅中走去。

夏晚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那裏。

“您是夏小姐吧？”霞姨的臉上已經恢覆了正常的表情，沖夏晚微微點了點頭，向裏面道，“請跟我進來吧。”

這是一座三層樓的別墅，裏面的裝修極其簡單，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甚至連一件裝飾品都沒有。

夏晚道了聲謝，接過傭人遞來的茶杯。

拿在手裏她才發現，這茶杯從遠處看仿佛是瓷的，可是近看就會發現其實是以十分覆雜的工藝制成的一種高級塑料。

夏晚去看孟衍，見他手中拿著的是同樣的杯子。她記得他從來不用塑料制品的。

“太太睡了麽？”他喝了口咖啡，將杯子放回桌子上。

“睡下了。”霞姨看了一眼樓上，“太太這幾天有些感冒，前兩天一直睡不好，今天王醫生來給加了些新藥，這才睡著了。”

“嗯。”孟衍應了應，視線始終落在桌子上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你們都下去吧。”

霞姨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卻沒說，只說了聲是，便領著傭人退了下去。

孟衍沈默著坐了三兩分鐘，忽然起身往外面走。

夏晚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從別墅出來繞過屋前的草地拐進右邊的一道拱門，夏晚進到一個花園。在花園最裏面一棵高大的樹下隆著一座孤墳。

不用去看墓碑上的名字，她知道這是誰長眠的地方。腳下仿佛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是那樣艱難。

終於她來到墳前。楊心怡，她顫抖著撫上這個名字，心中交織著無法言說的情緒。

這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刻在多少人的心裏，這座遠山上的孤墳又埋葬了多少人的人生。

好像有風從她的耳邊刮過，呼呼嘯嘯，嗚嗚咽咽。許多悲傷痛苦的往事浮上心頭。

這座墳，這樣的一座墳。

在她老家的墓園裏也同樣立著兩座。

她在這場悲劇中掙紮了這麽多年，承受了多少失去了多少，已無法明了。今天她終於來到這一切開始的地方，而結束又在哪裏卻仍然無從知曉。

“後悔過麽？”孟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在這樣一個夜裏也染上了哀傷的色彩。

後悔？她有什麽能後悔的呢？所有的事情從來不是她能左右決定的。她被圈在裏面，卻從來是個看客。

她不知道他想得到什麽樣的答案，而她其實根本沒有答案。

夏晚伸手撫了撫插在花瓶中已經有些枯萎的粉色百合花，聲音變得有些悠遠，“十二歲的時候我爸爸曾帶我跟夏晴去看過一場花展，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那麽多漂亮美麗的花朵。臨走的時候爸爸說可以買一盆帶回家，夏晴最終選了一盆紅色的芍藥。她說，白色太純凈粉色太嬌嫩，只有紅色既鮮艷又能包裹一切。那樣妖冶盛開的存在，你可以不喜歡它卻從來無法忽視它。”

夏晴，夏晚的孿生姐姐，跟夏晚擁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孟衍腦海中回想起調查資料中的那些照片，雖然年代久遠畫質並不清晰，但是從感覺上來講卻很難將那個看起來溫潤的女孩跟她口中說出這番論調的女孩重合在一起。

“你是什麽花？”竟會有這樣一個時刻，他跟她同處一個畫面，拋開所有偽裝忘掉所有仇怨，這樣心平氣和的像聊天一般。

“我？”夏晚輕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花。夏晴總是說我像蒲葦。”

孟衍禁不住皺了皺眉頭，腦海中兩張一樣的臉飄來蕩去卻總不能安到合適的位置上。好像有個什麽念頭，在一瞬間閃過，快得不著痕跡。

“你的臉我在照片中看了多年，那眼神中透出來的驕橫倨傲不可一世，總是讓我忍住不想要徹底的撕碎。可是當我真正見到你的時候，我發現那些東西早已在你眼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夏晚，時間改變了你很多。讓我常常有種錯覺，覺得你並不是我這麽多年來恨的那個人。”

夏晚的心抑制不住的顫抖了一下，忍不住站起身看向他，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迷茫的神情。

“那麽你呢？時間有沒有改變你？”她將神情隱去，露出一張不帶表情的臉，語氣聽起來有些涼涼，“人本來就會變。年少時輕狂不知愁苦，長大了才明白逃不脫拗不過的是命運和生活。”

孟衍沈默了好一會，突然轉身沿著來路向回走，走了幾步後又突然頓住，語氣恢覆了一貫的冰冷，“人是會變，但是做過的事情卻無法抹去。”

走到草坪中央的時候，從別墅中慌慌張張的沖出來一個人。

“少爺！少爺！”隔著一段距離她便開口大喊，“太太、、、、、、太太她、、、、、、”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表述。

孟衍臉色一變，快步向別墅沖去。夏晚也慌忙跟了進去。

“走開！走開！你們全都是壞人！我的女兒呢？你們還我的女兒！”一個狀似瘋癲的女人手中握著一把水果刀，一邊狂亂的揮舞著一邊像是無意識的大喊大叫。

“太太您快把刀放下啊！太太我求求您啦！”霞姨想要上前卻被她手中的刀逼了回來，兩個女傭一臉慌亂的站在後面。

孟衍曾說過，他的母親在他妹妹死後的一連串打擊中瘋掉了。

夏晚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神志不清的女人，心想這一定就是他的母親了。

她轉頭去看孟衍，覺得他身上散發出一種不能言語的悲傷，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神情，甚至邁出的腳步都如往常一樣沈穩。

他就那樣不緊不慢的朝著她走過去。

“少爺！少爺您不能過去小心傷著啊！”霞姨沖過去將他緊緊拽住。

“是你！是你！”高涵的眼睛突然掙大，帶著一種極度仇恨和怨毒的光射向孟衍，聲音也變得更加淒厲，“是你害死我的女兒，兇手！殺人兇手！你還我的女兒！”

“放手。”孟衍面無表情的吐出這兩個字，可是夏晚卻看到他的手抑制不住的在微微顫抖。

“少爺！太太她現在神志不清，您不能過去啊！她手裏有刀會傷著您吶！”霞姨拽著他哭道。

“我是她的親生兒子。”孟衍一用力將霞姨甩了出去，眼睛盯在高涵身上，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兇手！殺人兇手！”看著他向自己走近，高涵仿佛忽然懼怕似的，拼命的搖著頭，手中的刀舉在胸前胳膊不住的顫動。

“把刀給我。”孟衍站在她一步之外，朝她伸出手。

“不！不！你不要過來！”像是要將他從眼前趕走，高涵突然將手向前揮去。

“孟衍！”夏晚下意識的開口叫喊。

尖刀從他的袖子上劃過，鮮血跟著滴落。他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似的，用那只胳膊受傷的手緊緊抓住了握刀的手腕。

“把刀給我。”依然是剛才的語氣。

像是被他流出來的血刺激到了，又像是受到了驚嚇，高涵手中的刀哐啷一聲砸在地上，整個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心怡、、、、、、心怡、、、、、、”她恍若夢游般的喃喃自語。

“帶她回房。”孟衍彎腰將地上的刀撿起來。

“快去拿藥箱！”霞姨向一個女傭吩咐,然後帶著另一個女傭上前去扶高涵。

此時的高涵與剛才完全判若兩人，失去了任何攻擊力也仿佛沒有了絲毫生氣，像個行將就木的老嫗被攙扶著蹣跚而行，口中呢喃不斷的叫著死去女兒的名字。

藥箱就放在客廳一面的櫃子裏，女傭三兩步跑過去拿了出來。

孟衍將刀扔在桌子上，在沙發上坐下。

還好他穿的外套替他擋去了一部分刀鋒，刀子劃的並不深，但饒是如此還是流了不少血。

女傭從藥箱中往外拿東西的時候很是麻利，看上去像是有一定的基礎，可是到往孟衍身上招呼的時候卻顫顫巍巍的，五分鐘過去了連傷口都沒有清理幹凈。

這也難怪，此時的孟衍就像一個冰庫，渾身嘶嘶的往外滲著寒氣。夏晚離他還有一段距離，都感覺到了這種壓迫的氣息，小女傭離他那樣近就更不用說了。

很多時候面對那種嗷嗷亂叫的病人並不是最難的，而那種面無表情或者冷若寒霜甚至被砍斷了胳膊都不顫一下眼睫毛的才叫人害怕。

女傭的手又不小心按在了傷口上，她渾身抖了一下低著腦袋翻著眼皮去打量孟衍，感覺再來一次就要氣絕身亡了的樣子。

“我幫你吧。”夏晚終於忍不住上前說道。

女傭想遇到了大赦似的，用無比麻利的速度將位置讓了出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